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當包產到戶把農民重新打回成一盤散沙的時候,為今日之事埋下了一粒種子。
當工人罷工的權力靜悄悄的從82年憲法中消失的時候,也為今日之事埋下了一粒種子。
當老左派們因為反對資本家入黨而被全面封殺話語權的時候,也為今日之事埋下了一粒種子。(當初我只覺得這幫人言語無味在重複無聊的老八股。只有在看到包身工甚至奴工伴隨著所謂先進生產力的代表捲土重來的時候,我才明白無知的是我。這些經歷了舊社會的老人們,也有他們的道理—至今我讀他們的文章也還需要捏著鼻子耐著性子忍受那些我依然本能反感的語言,但我不得不承認,當初的我比他們錯得更離譜,所以,在他們黨八股的文字後面,有值得我學習和思考的地方)。
當國有企業大規模減員增效,主流經濟學家們在媒體上肆無忌憚的叫囂"為了接軌不惜犧牲三千萬老工人"的時候,也為今日之事埋下了一粒種子。
當所有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中國所謂的新興中產階級,精英階層,受過高等教育的一群–或者策劃著這種種改革,或者推波助瀾大聲叫好,或者一無所知而又興高采烈的享受著改革開放給我們帶來的種種好處。
兩三年前一位國內的學者在私下談話裏說“中國過去二十幾年的經濟發展政策基本是失敗的:前十年是釋放積累,後十幾年是剝削弱勢群體。"我吃驚之餘不很理解。是的,由於做義工過程中接觸到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農村教育醫療大面積崩潰,知道許多地方污染之嚴重,但那時我還以為這些都只是簡單的分配問題,怎麼能說這麼多年發展失敗?畢竟,北京上海深圳直追倫敦紐約,是誰都看得見的。我們這群人的收入以及消費水準的增長更不必說了—中國私家車增長的速度,連美國人都在驚歎。
可是,當我看到越來越多因為撤點並校失學孩子們渴望的眼睛,當我接觸到由於拿不到應得的工資節儉到一年只用十度電的退休工人們,我一次又一次回想起這位學者的話。最後,瞭解到許多宏觀資料和現象後,我不得不承認:他基本上說對了。這個大論斷的全面論證,不是這篇小文可以容納的,簡單說兩三點。1.從深圳特區建立起,在長達十餘年的時間裏,廣東省上交國家財政的,只占該省GDP的0.4%–沒有任何一個政府,可以依靠如此低的稅收運轉。與此同時,在許多東三省的老國企裏,國家徵稅高達80%以上。原來,改革開放的火車頭,是靠著拆東牆補西牆的遊戲才如此風光。東三省重工業體系全面破產最大的原因,不是主流經濟學家們羅列的國企的種種原罪(比如工人有了鐵飯碗就犯懶之類),而是國家政策的殺雞取卵—哪怕是微軟,恐怕也經不起長達十餘年的如此高徵稅。2.最近評出的中國新四大發明(雜交水稻"、"漢字雷射排版"、"人工合成牛胰島素"、"複方蒿甲醚"),全部都是76年以前完成的。3.中國經濟,尤其是高端,越來越被外資控制。2002年,外資企業的產品佔了中國企業出口總額的55%,現在已經增長到60%。根據中國政府對高科技產業的統計(制藥,航空器,電子,電子通訊,電腦和醫療設施等行業),外資公司在1998至2002年的出口額從74%提高至85%。但也許更令人矚目的是,同一時期他們的高科技產品在中國國內市場的銷售額從32%提高至45%。(更多的資料和分析,請看GEORGEJ.GILBOY文章"中國奇跡背後的神話")。
在這樣的宏觀數字面前,中國經濟的維持,越來越需要農民工,甚至被綁架的孩子和殘疾人,拼血汗甚至拼性命,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我們中的一些人,也許有著國內或者國外名校的學位,是某方面的專家,所以我們自認為是真正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和山西的黑窯主不同,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我們越來越和國際接軌的收入和消費,認為這是我們的才智和能力換來的。可是,請看一看想一想上面的2和3,作為一個整體—中國受過高等教育的一群,無論是科技上的自主創新,還是國際國內市場競爭,我們過去二十幾年的成績是不及格!作為整體,我們收入的增長,不是因為真正的貢獻,不是因為我們代表了所謂先進生產力,而是因為我們在中國越來越不公平的分配格局中佔據了優勢地位。既得利益者不只是官商勾結的黑心老闆,官員們,也包括我們。尤其是我們的學位以及由此而來的優勢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們佔據了越來越多的資源—比如教育經費向城市以及高等教育傾斜集中,過去二十幾年越來越變本加厲。可是,對於向我們提供了這些資源的中國老百姓,我們的回報是什麼?甚至不要說回報,我們對他們有最基本的關注嗎?
黑窯事件的揭發,和大多數人不同,我沒有震驚,而是欣慰—這個存在多年的問題,終於揭出來了。我所知最早的個案,是在十年以前。一個朋友的家裏(高級知識份子家庭)有一個已成年的唐氏癡呆兒,在九十年代早期走失,家裏多方尋找及懸賞近一年後找到,被賣到北方某省私人小煤窯裏做苦力。後來再次走失,至今沒有找到。拜胡溫新政建立和諧社會之福,這個存在了十多年的不和諧終於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讓我震驚心痛的是我們太多人來得太晚的震驚心痛。你也許不知道黑窯的個例,但廣州火車站治安之混亂,黑幫之盛行,80年代末就已經不是新聞了。山西黑窯的問題,和廣州火車站的問題,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我們冷漠,我們無動於衷,我們中有些人甚至引經據典在報刊雜誌電視上大講"這是發展必須經過的陣痛"。只因為我們不需要在那種地方討生活;哪怕不得不在那種地方經過的時候,不象許多第一次坐火車出家門打工的半大農村孩子,我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終於,幾乎二十年後,我們震驚了,我們憤怒了,因為我們突然發現,底層的苦難,也可以蔓延到我們身上—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被綁架去做奴工的可能。這,就是對我們將近二十年冷漠的懲罰!我們現在的震驚和憤怒,多少有一點天真得可恥的味道。我們的冷漠和無知,沒有藉口。
不止於冷漠和無知,我們中還有不少人積極參與甚至主動策劃了對來自底層聲音的封殺。那位一句"中國過去二十幾年的經濟發展政策基本失敗"驚醒了我的學者,是我們之中有良心而且覺悟得早的,但至今他只能在文章中對這種觀點有所暗示。如果明白寫出來,在今天的中國,不必任何政府官員說一句話,甚至哪怕有政府官員出來說他批評得對,只怕學術界和媒體也會自發自動對他全面圍攻和封殺—因為這種觀點太不符合主流學術精英和媒體精英們的利益了。這是有前車之鑒的。幾年前"讀書"雜誌發表高默波"高家村"一書的序言就引發了一場大風波。這位出身江西農村的學者,至今父母兄弟姐妹也還是農民或者農民工。他在這本書裏描述了他生於斯長於斯的高家村從49年到今天的歷史。在序言中,他以詳細的事實和資料,描述了八十年代初高家村教育,醫療以及公共生活大規模的倒退,並做出了發人深省的分析和反思。南方某著名報業集團為此組織大量學者全面圍剿。但是這些人都不能夠反駁高默波提出的鐵的資料和事實,於是該報業集團找到中宣部,一頂為文革翻案的大帽子扣下來,一紙不爭論的禁令,全盤封殺高默波一方的聲音。恐怕是同樣的原因,高家村一書儘管被不止一位海外中國專家譽為現代中國最好的村莊史,但中文版至今還沒有出版。我們中許多人念叨了很久的自由主義教條"我可以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在高默波讓我們許多人不太舒服的真話面前是如此的虛偽和不堪一擊。順便說一下,該報業集團,在我們許多知識份子心目中還是以敢講真話,敢批評政府為民眾鳴不平出名的。在"高家村"事件後,我不得不懷疑,這些批評,有多少是真正關心社會不平希望推動改善,又有多少是為了發行量,同時把責任一股腦兒推到某一方(通常是政府,或者是所謂低素質的民眾),洗白媒體精英們本身也是既得利益一部分的事實。
更不必說造成今日中國社會道德淪喪,我們這些讀書人所掌握的媒體所起的推波助瀾以及催化作用。二十多年了,我們一直都在宣傳:無論白貓黑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管他好人壞人,能掙到錢就是高人。步鑫生,牟其中這些改革開放時代的典型,最後掙錢都掙到監獄裏去了,恐怕不是偶然。同時,直到今天,許多媒體還在孜孜不倦的用顯微鏡,放大鏡甚至莫須有的"事實"解構著從雷鋒到董存瑞這些從前的典型。不把這些居然會考慮大我的傻子們都解構了,怎麼能夠顯示我們中大多數人為自己打小算盤,缺乏社會責任感的正當性?認真想一想,我們和黑窯主區別不過是:我們有文憑,有話語權,所以我們憑著這些搶佔了優勢分配地位;黑窯主有權力,有暴力,所以他憑著這些也搶佔了優勢分配地位。這完全是我們當中的經濟學家們這些年來一直推行的經濟人理論以及比較優勢理論的實踐。如此高深的理論,我們都推廣實踐到村一級了,絕對應該得諾貝爾經濟學普及獎。黑窯的苦果,我們這些會搖筆桿子從而掌握了話語權的人其實這麼多年一直在播種。
所以,在我們用馬克思主義手電筒照別人的同時(人販子,黑窯主,當地官員等等),也拷問一下自己的良知。在過去二十幾年裏,我們是同謀,我們是幫兇,至少,我們同樣分享了底層的血汗而沒有給他們應該的關注。有什麼樣的精英,就有什麼樣的政府。口口聲聲說了將近三十年中國人素質低,今天我們應該想想究竟是誰素質低:素質低的,恐怕不是中國人的大多數—那些胼手胝足勞作,在過去二十幾年撐起了所謂中國經濟奇跡的普通工人和農民,而是我們這群多讀了幾本書就自以為了不起的所謂知識份子,所謂精英,所謂新興中產階級。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二十幾年了,我們脫離中國的底層和現實,推動歡呼著與國際接軌—政府也回應我們的推動一直為此努力甚至不惜以犧牲底層為代價,終於,我們接回了一大堆鬼。今夜,是我們懺悔反思的時候了。◎轉載自華嶽論壇http://www.washeng.net
毛澤東對中共變質不幸而言中的警告
「應當選出一些(不要太多)讓幹部學習。我們希望爭取在 三年內能使全國全體農村支部書記認真參加生產勞動,而 在第一年,能爭取有三分之一的支部書記參加勞動,那就 是一個大勝利。城市工廠支部書記也應當是生產能手。階 級鬥爭、生產鬥爭和科學實驗,是建設社會主義強大國家 的三項偉大革命運動,是使共產黨人免除官僚主義、避免 修正主義和教條主義,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確實保證,是 使無產階級能夠和廣大勞動群眾聯合起來,實行民主專政 的可靠保證。不然的話,讓地、富、反、壞、牛鬼蛇神一 齊跑了出來,而我們的幹部則不聞不問,有許多人甚至敵 我不分,互相勾結,被敵人腐蝕侵襲,分化瓦解,拉出去, 打進來,許多工人、農民和知識份子也被敵人軟硬兼施,照 此辦理,那就不要很多時間,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 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全國性的反革命復辟,馬列主 義的黨就一定會變成修正主義的黨,變成法西斯黨,整個 中國就要改變顏色了。請同志們想一想,這是一種多麼危
險的情景啊!」──《轉發浙江省七個關於幹部參加
勞動的好材料的批語》(一九六三年五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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